“我希望能這樣離開這個世界,如果有一天,我倒在講臺上,你們不要哭泣,最好有一個人能繼續(xù)把課講完……”近日,在廈門思明區(qū)的海富中心,召開了一場關于臨終關懷的學術研討會。會上,82歲的美籍華人教授黃天中“笑談”自己的生死觀。他認為,死亡教育與臨終關懷,是世界性的教育課題。進行生命教育時,如何補上死亡教育這一課,成為與會者關注的話題。
參會的還有88歲的原天津醫(yī)學院黨委書記崔以泰。他與黃天中以“圓桌對話”的形式,回顧了我國臨終關懷從無到有的發(fā)展歷程。兩位老者用幽默的話語,把歷史的鏡頭拉到35年前。
死亡教育與臨終關懷,是全世界要面對的教育課題
1988年7月15日,在黃天中和崔以泰的主導下,天津醫(yī)學院創(chuàng)建中國第一家臨終關懷研究中心,并設立臨終關懷基金。崔以泰成為第一任主任。
“死亡教育與臨終關懷,是生命教育中不能回避的話題,也是世界性的教育課題。”正是在這種認識下,35年間,黃天中、崔以泰始終在為之呼吁、奔走。
黃天中對死亡教育和臨終關懷的重視,源于其在海外學習與工作的經(jīng)歷。他1941年出生于江西,長在臺灣,在美國求學與工作,后成為美國的大學校長。在兩岸還沒有“三通”的年代,他借助美籍華人的身份,率先將MBA引入中國大陸,因為有臨終關懷的教育背景,黃天中又將其首次引入到國內(nèi)。
“兩個好玩的老頭?!边@是與會人員對黃天中與崔以泰的印象。35年前,兩人年富力強,激情澎湃,期待未來;35年后,雖然只能坐在輪椅上“憶得舊時攜手處”,但他們初心不改,火熱的情懷依舊。
圓桌前,黃天中與崔以泰向近百名與會者介紹了臨終關懷的“前世今生”。
“臨終關懷”始于中世紀的歐洲。到1967年,英國創(chuàng)建世界上第一家現(xiàn)代臨終關懷院。美國1974年建立首家臨終關懷醫(yī)院,1986年臨終關懷被納入醫(yī)療補助計劃。
1988年中國第一家臨終關懷研究中心建立后,天津醫(yī)學院1990年建立了中國第一家臨終關懷病房,1992年3月還舉辦首屆東西方臨終關懷國際研討會。
進入新世紀后,《臨終護理》《多元文化與護理》等一批教材進入醫(yī)學院校,這些說明我國已經(jīng)建立了臨終關懷醫(yī)學專業(yè)教學體系、護理專業(yè)教學體系。說起我國的臨終關懷教育發(fā)展歷程,崔以泰如數(shù)家珍。
“國外開展死亡教育可以追溯到1928年,西方一些國家,死亡教育課程涉及各個年齡段,且實現(xiàn)系統(tǒng)化?!迸R終關懷的教育經(jīng)歷,也讓黃天中對國外死亡教育現(xiàn)狀有較多的了解。
“我國死亡教育多年來雖有進步,但整體現(xiàn)狀不樂觀?!敝袊P懷協(xié)會原副理事長兼秘書長羅冀蘭介紹,從2004年起,北京大學、山東大學等20多所高校開設了與死亡教育相關的課程,還開展了寫墓志銘、參觀殯儀館等實踐活動,但在中小學課程體系中死亡教育還缺位較多,只有少數(shù)學校開展了“寫遺囑”等形式的教育活動。這樣的活動雖然帶來了些許積極影響,但收效甚微。
廈門翔安一中進行生命教育多年。學校承擔了“十三五”規(guī)劃課題“中學生體驗式生命教育的實踐研究”?!坝腥苏J為中小學生年齡過小,身心不成熟,草率開展死亡教育和實踐活動,可能會有負面影響。”課題負責人之一許麗玲是翔安一中心理課教師,她認為,在中小學開展死亡教育很有必要,但方式一定要恰當。
如何讓生命教育更完整?直面“死亡”不能回避
“直面死亡這個命題,生命教育才更完整?!痹缭?992年,崔以泰、黃天中就出版了《臨終關懷學理論與實踐》一書,主張“直面死亡”是書中的主要觀點之一。
“受儒家文化影響,中國人看重吉祥和好運,更多考慮的是如何‘生’,很難直面討論死,社會在發(fā)展,這些觀念要逐步改變?!秉S天中認為,通過恰當?shù)慕逃顒?,讓學生直面死亡,很有必要。
“臨終關懷教育就是最恰當?shù)姆绞街??!贝抟蕴┱J為,中國人崇尚孝老愛親,有“送終”“善終”這些觀念,在臨終關懷過程中,進行直面死亡的教育,就顯得順理成章。
李志剛是清華大學附屬長庚醫(yī)院的主治醫(yī)師,也是該院“安寧療護”團隊的一員,他向記者介紹了他所在醫(yī)院臨終關懷的相關場景。
清華長庚醫(yī)院“安寧療護”團隊成員有十幾人,既有疼痛醫(yī)師、治療醫(yī)師和護士,還有營養(yǎng)師、民俗專家等多個角色。在這里,醫(yī)生不會再與“死神”搏斗,也不會進行過度診治,而是以鎮(zhèn)痛、傾聽和預后為主。
路桂軍是清華長庚醫(yī)院疼痛科主任,也是“安寧療護”團隊負責人,除去醫(yī)生身份,他還熱衷于生命文化推廣和敘事醫(yī)學寫作。
路桂軍認為,中國人應該慢慢改變傳統(tǒng)的生死觀。有一次,他看到一個小朋友在祝福爺爺生日快樂的時候,說祝爺爺永遠不死,于是大家都笑起來了。
“其實我覺得這并不好笑?!甭饭疖娬J為,中國人總會談起他人死亡,在“你我”之間就避諱這個話題,很多人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,殊不知它和自己的關系很密切。
“我會去墓地講生死?!甭饭疖娬J為,清明節(jié)在墓地講生死,符合中國人的文化習慣,這也是讓人們能接受“直面生死”的方法之一。
2021年清明節(jié)晚上,鳳凰衛(wèi)視播出了路桂軍的專訪節(jié)目《我給自己辦葬禮》。
鏡頭里,路桂軍躺在停尸床上,接受入殮師擦洗身體,隨后,他躺入棺材,聆聽朋友和家人道別。
“我是要把死亡拉近,告訴大家死亡隨時可能來找你,要直面‘我死’?!惫?jié)目中,路桂軍解釋了為自己舉辦“葬禮”的緣由,那就是:對公眾普及死亡教育,讓人們學會直面死亡。
臨終關懷,教育不能缺位
“您這么年輕,為什么要選修臨終關懷的課?”“因為這門課讓我懂得如何面對死亡,懂得去理解死亡和生命的關系,讓我懂得從現(xiàn)在起就要孝老愛親。”面對記者的提問,集美大學外國語學院2022級本科生劉之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。
最近兩年,“不同視角下的臨終關懷學”這門課,作為選修課,開始進入集美大學,每年有近60人選修。
“不同視角下的臨終關懷學”由黃天中與溫州醫(yī)科大學專業(yè)教師共同打造。除了線下教學,其在線上也有諸多的選課者。在“智慧樹”選課平臺上,已經(jīng)有2.21萬人選修該課。
“不同視角下的臨終關懷學”從孝親文化、人文關懷、專業(yè)知識和生死教育四個維度,普及臨終關懷教育,弘揚我國孝親感恩的傳統(tǒng)文化。
“中國人應該有自己的臨終關懷教育。”黃天中介紹,人們在得知病情,并要面對死亡時,都會經(jīng)歷否認、憤怒、妥協(xié)、沮喪、接受這五個階段,這些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,全世界都一樣,但是中國人有自己特有的文化,中國人的死亡教育應與孝老愛親這些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結(jié)合起來,作為一項系統(tǒng)教育,不能完全照搬西方教育模式。
在黃天中看來,現(xiàn)在國內(nèi)對公眾引導的重點是要讓大家明白臨終關懷的主要目的,特別是要讓人們懂得:臨終關懷的重點并不是如何延長生命,而是如何去豐富生命,提高瀕死病?的生活品質(zhì),讓他們得到心靈的撫慰。
臨終關懷不僅是?項醫(yī)療事業(yè),更是一項社會事業(yè),它的社會意義不僅在于提高?們的生命質(zhì)量,更在于對人們進行生命教育,這些是崔以泰35年來最希望告訴公眾的。
臨終關懷起步35年,未來路向何方?對此,黃天中等前輩提出“六化”建議,即:國家層面的政策給予制度化、臨終關懷的教育體系化、臨終關懷機構(gòu)的規(guī)范化、臨終關懷團隊的專業(yè)化、生命教育知識的普及化、臨終關懷的居家及社區(qū)服務的延伸化。(中國教育報-中國教育新聞網(wǎng)記者 熊杰 通訊員 劉麗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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