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慢慢長大 才能歷久彌新

14歲那年的一場大病，似乎讓從小頑皮懵懂的邱成國一下子長大了。病房里生病的老師，因生病而錯過高考的學生……他們的故事和經歷，他們叮囑時的眼神，至今都令他難忘。他第一次意識到，讀書可以改變命運。從此，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動力，也與教師職業(yè)結緣。

1986年，邱成國從新疆巴州第二師范學校畢業(yè)三年后，來到了華山中學工作。他從一名普通的英語教師和班主任做起，然后是教導主任、副校長……2001年，37歲的邱成國接過了這所省級示范高中校長的重擔。他一邊工作一邊不斷學習，通過成人教育取得了本科學歷、研究生學歷，學習了課程論專業(yè)，除了教育教學書籍，他還閱讀了大量管理學、心理學書籍。

一路走來，邱成國所遇到的那些學識淵博、奉獻邊疆的教師，不但是他一生的精神榜樣，也成為他最早的閱讀啟蒙者。他的心底有一個夢想，要在庫爾勒這座邊疆城市，把華山中學辦成孩子喜歡、家長放心、教師樂教的書香校園……

當圖書館變成資源中心以后

華山中學書香校園建設之路的重要轉折點，發(fā)生在2005年。那一年，清華大學附中圖書館一位副館長來到華山中學做掛職副校長。她建議把圖書館并入資源中心，將靜態(tài)的、被動服務的傳統(tǒng)圖書館，轉變?yōu)橹鲃訚M足師生需求，協(xié)助教師教學和學生成長的學習中心和服務中心。

邱成國欣然采納了這項建議。很快，一場從圖書館開始的變革悄然發(fā)生。因為功能變了，績效考核也隨之改變，圖書館中的“關系人”“閑人”都呆不下去了。過去，圖書館是“照顧人”的地方。慢慢地，這里成了讀書人和培養(yǎng)人的舞臺，是優(yōu)秀教師的展示平臺，也是師生和家長最愛去的地方。

很快，更多的圖書開始“走出”圖書館，“走進”教室。有人擔心這樣圖書會容易損壞和丟失，邱成國則提出，“書不怕丟，就怕沒人讀”。他告訴圖書負責人，只要是花錢買書，學校都支持。

“人在書海中，書在人身旁”的閱讀氛圍，催生了越來越多的讀書活動，書里書外故事會、圖書漂流、親子閱讀……為鼓勵教師閱讀，學校規(guī)定所有外出學習的教師都可以報銷購買的圖書，看完后返還圖書館并注明推薦人。很快，這項福利擴大到所有教師，每位教師都可以每年報銷100至200元圖書費。

沒想到年底時，邱成國發(fā)現竟然有一半的教師，因為很少買書和閱讀，而將這項“福利”變成了心理負擔。邱成國知道不能著急，教師閱讀很重要，但讀書是個漫長的過程，“這棵大樹需要時間慢慢地長，才能歷久彌新、枝繁葉茂“。

華山教師的話語體系變了

邱成國一直堅持采取柔性的管理方式慢慢推進教師閱讀。他很少硬性規(guī)定教師必須閱讀，而常常代之以獎勵和表彰的方式，來激勵那些愛讀書的教師，不斷創(chuàng)造良好的閱讀氛圍。曾有一位剛入職的年輕教師極愛讀書，大學畢業(yè)時帶來了2000多冊書。因為還沒有結婚，不具備分房條件，只能住很小的宿舍，屋里擠得無處下腳。邱成國看到后，準備提前給他分一套80多平米的房子，讓他能擺放心愛的圖書。沒想到這位年輕教師堅決不同意，說不愿意學校為了自己打破規(guī)矩。后來，邱成國說服這位教師，在圖書館為他設計了一套專屬書架，并標注好名字，專門存放他的所有書籍。當然，這些書籍也是開放的，全校師生都可以借閱。這樣以來，不但全校師生都認識了這位愛讀書的教師，這位教師也為自己的藏書受到歡迎而自豪。

當然，并不是所有教師都愿意改變。曾有一位從外校調來的資深理科教師，在筆試中的四大名著一題，只答出了一部作品。這位教師入職后，邱成國善意地提醒他，應該多讀一些經典文學作品，沒想到這位教師回答：我是教物理的，不知道四大名著會影響教學嗎？邱成國正色道：科學是把雙刃劍，如果沒有人文的關懷，科學可能會變成殺人工具！作為教師，絕不能讓自己淪為服務于高考的工具。這位老教師聽后，臉紅了許久，再不作聲了。

書已在人身旁，是不是教師就會自然讀書了？并非如此。有教師提出，我真想讀書，可是太忙，沒空閑時間閱讀。邱成國很理解教師的辛勞，很快學校就決定給全校教師辦理“樊登讀書年卡”，這樣每天早晨刷牙洗臉開車時，教師就可以隨時聽書了。當然，讀書卡不搞全免費。學校補貼大頭，教師只交幾十塊錢。邱成國給大家算了一筆賬，“平均每天不到5角錢，就可以享受海量的圖書資源和服務，比吃飯購物便宜多啦！”

沒想到，這次效果極佳，教師們很喜歡這種聽書方式……如今，華山中學的教師已成為很多讀書APP的忠實用戶。一些教師從一開始不知該讀什么書，到為孩子買書和閱讀家庭教育書籍，再到關注教育和專業(yè)成長書籍，他們已開始因閱讀而發(fā)生悄然改變。說閑話、聊閑天的人少了，交流閱讀體會、互相推薦書的人多了。更可喜的是，“華山教師的話語體系變了“，師生關系、家校關系、親子關系也在發(fā)生變化。

從管理的柔性到剛性

“校長推薦閱讀”、“師生推薦制”、“推薦者首讀制”的引領和帶動作用，正在為教師閱讀氛圍的形成，奠定扎實的基礎。在邱成國的建議下，學校曾一次性購買了600套《論語別裁》（南懷瑾著），推薦給全校教師閱讀。所謂 “半部《論語》治天下” ，凡是從華山中學派出去的支教校長，都會帶著《論語別裁》，還有另外兩本書——《人生為一大事來》（劉彭芝著）和《一流學校的建設》（陳玉琨著）出發(fā)。

閱讀是個慢功夫，需要長期的堅持和養(yǎng)成良好習慣，并且對于學習成績見效緩慢。因此，如何引導師生進行長期不間斷的閱讀、最終形成一種閱讀習慣，是邱成國一直思考的問題。當學校的閱讀氛圍已經形成后，他開始展示學校管理中的剛性了。

從2016年開始，學校規(guī)定師生每天早晨有半小時晨讀時間，閱讀內容不限，但是所有教師必須參加，而且每周五要進行教師讀書輪流分享。一開始時，體育教師提出疑問：難道我們也要像其他學科組一樣晨讀嗎？他們從最初的不理解，到后來發(fā)現自己確實也有喜歡的書可以讀，而關于體育健康類圖書的分享竟然很受其他學科教師的歡迎。

再后來，學校專門成立了閱讀教研組，由專職閱讀教師負責閱讀課。閱讀教研組的成立，對學生的整本書閱讀、繪本閱讀等課程，進行了更加專業(yè)化的研究和設計。而只有那些文學修養(yǎng)好的優(yōu)秀語文教師，才能成為專職閱讀教師，學校希望這些教師能帶領孩子“無壓力”地去親近文學、親近經典，讓孩子產生精神上的饑餓感，激發(fā)他們的深度閱讀欲望。

今年初，學校發(fā)起了“百人百天百字”讀書活動，即100位教師、連續(xù)讀書100天、每天堅持寫100字讀后感。這是一場自愿參加的閱讀活動，100個名額很快就報滿了。閱讀本身是一種與文本和自我的對話，而同伴間的閱讀心得交流和分享，就如同進入了一種“場域”，可以相互溫暖和支撐，也可以傳遞因好書帶來的思考和快樂。

價值堅守與辦學效益

在邱成國內心，學校發(fā)展有四個層次：生存型、溫飽型、小康型和質優(yōu)型。他明白，當一所學校處于生存和溫飽階段時，其最緊迫的任務是“活下去”和“有的吃”。他覺得，經過幾十年的不懈努力，如今華山中學已處于從“小康”向“質優(yōu)”學校邁進的階段，因此，必須考慮如何滿足學生既要“吃得好”、還要“吃得健康”的發(fā)展需求。與此同時，他也在不斷摸索和平衡考試成績與素質發(fā)展的關系。

邱成國回憶，該校有一名女生從小熱愛閱讀，由于閱讀量很大，小學六年級時就被請去擔任學校高中辯論賽的主席。不過，這名女生一直讀到高中，她的語文成績都并不出眾，語文教師多次提醒她，她也不是很在意，總覺得自己讀書多，考試肯定沒問題。當年高考結束后，這名女生很遺憾地與心儀的名校失之交臂。她終于意識到，讀書多與考高分并非劃等號。調整好心態(tài)后，這名女生決定復讀一年，在教師的專業(yè)指導下，她的語文成績不斷提高，最終被清華大學錄取。

這名女生的經歷，讓邱成國再一次意識到，學校在價值堅守和辦學效益之間必須達成平衡，教學質量是學校的生命線，學校要生存和發(fā)展就不能不重視“升學率”。閱讀不能功利化，但是閱讀也是一種能力，閱讀后的思考與寫作更是一種思維訓練，這些都需要專業(yè)化的教師指導和“刻意練習”。

作為一所12年一貫制學校，邱成國在華山中學一直倡導——“慢寬活”的理念，即“小學慢一點，讓孩子玩起來；初中寬一點：讓學生動起來；高中活起來：讓學生自治”。他希望學生在這里能順應天性、發(fā)展個性，能“玩在華山”，他希望學校是學生涵養(yǎng)德行、快樂成長的樂園。

—— ※ 對話邱成國 ※ ——

記者：2022年，華山中學被評選為“閱讀點亮未來”年度書香校園。作為一所書香校園學校，您覺得決定其發(fā)展的最關鍵因素是什么？

邱成國：書香校園建設是一個系統(tǒng)工程，涉及管理機制、師資培養(yǎng)、課程建設等方方面面。同時，書香校園建設又是“一把手“工程，如果一個校長不是書香型的，如果他沒有品嘗過讀書的甜頭，這個學校也很難建成真正的書香校園。另外，能帶出一個好團隊的校長才能稱為好校長，通過團隊的力量才能干成事、干大事。在華山，我們一直在依靠團隊的力量，推動學校的書香校園建設。

記者：您倡導學校管理的制度化。但在閱讀這件事上，您似乎比較柔性。您如何看待管理中的剛性與柔性？

邱成國：我比較重視管理的制度化，同時我也強調人性化。關于閱讀，我更傾向于柔性管理，因為讀書是個慢功夫，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和養(yǎng)成，不能急功近利。在我來看，書香校園建設屬于“重要但不緊急“，所以學校愿意給教師更多的時間，為他們創(chuàng)設良好的讀書氛圍和環(huán)境，讓他們慢慢愛上閱讀。2001年我開始做校長，初期主要以鼓勵先進的方式推進閱讀。學校會為教師買書提供便利，鼓勵教師的閱讀分享，經常表彰愛讀書的教師。當這種閱讀的氛圍和條件成熟了，我們才開始推行管理的剛性，比如每天早晨共讀30分鐘、每周五閱讀分享全員參與，等等。閱讀是一件能讓人成長和幸福的事情，只有教師真正愛上閱讀了，這樣的校園才是真正的書香校園。

記者：大家都很關心青少年閱讀，但是卻忽視了一個關鍵問題，學生沒有時間閱讀。對此，您是如何看待的？

邱成國：我是英語教師出身，我知道對大多數孩子來說，如果沒有語言環(huán)境的支撐，早學習英語未必效果更好。所以，10多年前我們學校就做了一件事，小學英語課從五年級開始開設。這項教學實驗的效果很好，我們學校學生的英語成績不但沒有受影響，反而比早開設英語的學校成績更好。

同樣的道理，我們從不允許通過增加課時來提高語文成績。語文課時是被嚴格控制的，同時增加閱讀課。這樣倒逼語文教師提高課堂的有效性。所有這些工作，都是為了保證孩子有更多的校園閱讀時間，保障他們有無壓力的自主閱讀時間。

記者：為什么有的學生大量閱讀了，語文成績仍不好？您如何看待閱讀與語文成績的關系？

邱成國：我被家長經常問到的一個問題是，閱讀能提高孩子的語文成績嗎？我會說，閱讀不僅僅是為了考試。如果孩子讀了很多書，他的語文成績肯定不會差，但是二者并不能直接劃等號。正如文中提到的那個最終考上清華大學的女生例子，如果想要在考試中獲得成功，還需要大量閱讀之外的專門指導和“刻意練習”。這也是為什么我們會把語文教師和閱讀教師分開設立的一個原因。當然，作為教師，如果你真的帶領學生大量閱讀了，學生的語文成績還不好，你就需要反思自己的教學了。我也相信和期待，未來我們的語文教師和閱讀教師最終會合二為一。

記者：您說自己曾經對教育的理解僅限于“傳道授業(yè)解惑”，慢慢地才開始從“分的教育”轉變?yōu)椤叭说慕逃薄?/span>

邱成國：我小時候很淘氣，是個孩子王，這讓我很喜歡琢磨人的心理，也愿意從他人的角度看問題。工作以后當教師后，心理學書籍成了我最愛讀的書籍之一。上世紀90年代末，我剛做副校長，就嘗試將心理學引入學校班級管理，并學習如何在教學中應用心理學統(tǒng)計量表與分析。為此，也曾受到一些人的嘲笑。

我一直在思考，孩子在不同的人生發(fā)展階段有不同的需求。教育必須尊重其自身規(guī)律，必須關注人的個體發(fā)展、差異發(fā)展、本質發(fā)展，必須具有時代性和前瞻性。40年的教師生涯讓我一點點理解了，“教育的核心價值與魅力來自于對人性本身的尊重和成全”。教育是需要讀懂人心的事業(yè)，我建議每位教師和父母都應該讀點心理學書籍。

記者：華山中學對閱讀的重視和推動，是否有一定的區(qū)域影響作用？

邱成國：因為閱讀，我們的教師變了，家長也變了。學校從2013年開始搞的“書里書外故事會”親子閱讀活動，已歷經10年，共舉辦了231期，期期都很精彩。一座城市需要有一些文化味，需要有一些文化空間。在這樣的城市里居住，才能感受到心靈的滋養(yǎng)和溫暖。我們的教師和家長現在最愿意去的一個地方其實是書店。庫爾勒當地有一家書店叫聆壹閣，最初一直有些經營困難。后來我建議他們改變思路，看看能否變成既滿足人們的購書和閱讀需求，也能讓書店成為人們愛去的地方，比如可以讓人們在那里喝茶、交流、舉辦閱讀分享活動等。書店老板覺得我的建議不錯，很快調整了經營思路。我又開始在學校的家長會上為這家書店做宣傳，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帶孩子去這家書店買書和消費。如今，這家書店已變成了“網紅”書店。我也希望有越來越多這樣的“網紅“書店在城市落地生根。

邱成國簡介：

華山中學黨委書記，特級教師，正高級職稱，全國首批名校長領航班學員。自治區(qū)突出貢獻專家，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，教育部師德師風建設專委會委員，國家鄉(xiāng)村振興“組團式“幫扶工作專家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委員。

（中國教育報-中國教育新聞網記者 郜云雁 采寫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