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厭讀癥”之病機分析

常發(fā)現(xiàn)身邊有一些孩子不喜歡讀書，即使高中畢業(yè)到了大學都不喜歡讀書。一本書放在身邊，一年翻不了幾頁。一說讓他去讀書，他就會感到無趣、緊張，甚至慌亂，百般推諉。

曾遇到這樣兩個孩子：一個是作業(yè)恐懼癥，一個是鋼琴恐懼癥。這兩個孩子有一個共同的表現(xiàn)，每次在做作業(yè)或者練鋼琴以前，萬事俱備了，孩子突然說：“哎呀，我還沒有上廁所！”上完廁所后會非常細心地洗手，剛剛坐下，又說：“哎呀，我還沒有喝水呢！”這都是孩子隨機應變設置出的逃避小技巧，因為他內(nèi)心實在是討厭做作業(yè)、練鋼琴。

孩子經(jīng)歷了什么，才會患上“厭讀癥”呢？想想老師和家長為了讓孩子讀書所做的各種嘗試、努力，這個結(jié)果讓人有點兒沮喪。最近一位學者旗幟鮮明地反對親子共讀，說因為這是一種“喂養(yǎng)”。喂養(yǎng)的孩子多有厭食癥。受此啟發(fā)，或許我們應該在“讓孩子讀書”的各種努力過程中，尋找“厭讀癥”的原因。

先說親子共讀。這其實是個很有創(chuàng)意的促讀設計：利用孩子與父母的親近關系，親近書本，大人孩子共同融入書中，從而讓孩子享受到書的精彩，養(yǎng)成良好的讀書習慣，并建立與書的親密關系。但現(xiàn)實中，親子共讀很可能是一些孩子從心底排斥讀書的一個重要原因。想實現(xiàn)這一目標得有個前提：家長必須是理想家長。家長與孩子間必須是親密互信、毫無芥蒂的關系，家長的行為方式必須是民主的、包容的、智慧的、有趣的，而且家長是真正愛讀書的，這樣的親子共讀才可能對讀書有良性促進作用。但事實可能相反。在親子共讀的現(xiàn)實中，孩子們不喜歡的篇章，家長可能會逼他讀；孩子走神了，會遭到家長呵斥；孩子想去玩兒了，家長會逼他馬上捧起書本；甚至孩子在讀書時，家長看起了手機……類似不和諧的現(xiàn)象并不少見。更嚴重的是，很多本來就被生活、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家長，自帶情緒，很容易把親子共讀過程當中的所有細節(jié)問題上綱上線，逼孩子就范。孩子幾次交手下來就學乖了，不是親子共讀嗎？我何不做一個聽話的乖寶寶呢？就裝模作樣一番，家長也以為是成功了。書只是這個斗爭過程里的道具，家長不在場，孩子恨不得把它丟到垃圾桶。

學校的閱讀引導更復雜些。毋庸置疑，有大量的老師，尤其是語文老師，在引導讀書上很專業(yè)、很有創(chuàng)意，效果也不錯。例如，20世紀90年代末期，山東煙臺就進行過大量閱讀的教改試驗，效果很好。當時筆者采訪該市一所學校三年級的學生，其閱讀面驚人，而且都是自主閱讀。孩子們談吐之淡定、自信，思想之活躍，給筆者留下深刻印象。再如，本世紀初，筆者采訪過山東濰坊韓興娥老師的閱讀課探索。她使語文課成為閱讀的天堂，孩子們在老師的幫助下，排除閱讀障礙，自由奔跑于人文大草原，超越教材，博覽群書，盡享閱讀的魅力，且自然而然過渡到書寫。這樣浸淫幾年，孩子不愛書都難。近年，隨著國家對讀書的重視，也有不少老師大膽實踐，深入探索讀書問題，如整本書閱讀的實踐就積累了大量經(jīng)驗。但問題總是潛藏于現(xiàn)實之中，無法回避。有一些本不讀書也不愛書的閱讀引導人，以己之昏昏，使人之昭昭，燉一鍋不知何味的“珍珠翡翠白玉湯”，逼人喝下，還要考核，學生們怎能不壞了胃口？

時下流行的“共讀一本書”活動，也本是個好創(chuàng)意——舉案說法，以集體精讀一本書的方式，傳授學生讀書的方法，做細做巧做到位，這是個有效的引導讀書的方式，但如果走了樣，其危害性也不能忽視。

最易犯的低級錯誤就是“齊步走”?？梢怨沧x，但不可“齊步”。閱讀本是個體自主狀態(tài)下的精神活動，一味找齊，步伐不免或趕或收，大大敗壞閱讀的興致，實際是一種變相的語文課。語文課自有其任務，閱讀課另有其精彩，還是分開的好。

最惡劣的閱讀引導是抽筋剔骨，“尸”解經(jīng)典，把閱讀理解知識化，最后學生們都獲得了本書的“標準答案”。這本質(zhì)上不是閱讀引導，而是準備考試，是做練習題。這種“引導”的結(jié)局是：誰也別想“用心”看書，誰也成不了讀書人。這樣，閱讀就死了。

揠苗助長式的閱讀課也并不少見。筆者曾聽一名一年級小學生哭訴：特別不喜歡讀《上下五千年》，因為根本讀不明白。聽一名三年級的小女生抱怨：不愿意讀《水滸傳》，也不愿意讀《三國演義》。閱讀經(jīng)典需要文史知識和生活經(jīng)驗的儲備，也需要閱讀能力的準備，過早讀這樣的經(jīng)典，很有可能就是組織一場對經(jīng)典的“生吞活剝”，除了少數(shù)孩子外，大多數(shù)孩子恐是味同嚼蠟，最后記一通有關這部名著的知識點，就算讀過了。孩子們的這種記憶，會把閱讀塑造成無趣的惡性事件，這種記憶會不斷附加，會植入潛意識——總之，他們可能會有這樣的認識：讀書是能不干就不要干的事。

閱讀的終極目的不是獲取知識，而是閱讀者的成長。通過閱讀，與高人對話，獲取精神營養(yǎng)，從而達成生命的升級和拓展，也通過這一過程尋找自我、打開自我、建設自我，這是一件自主性極強的主觀活動。所以，閱讀引導務必讓學生覺悟到自己在閱讀這一過程中是主角，是可以自己做主的，要提倡自己選擇、自我判斷，不要塞進一些標準答案和知識要點，要允許理解失誤，包容個性化解讀。沒有激發(fā)起孩子的閱讀興趣，沒有讓孩子嘗到閱讀的甜頭，這樣的閱讀引導是失敗的；主體未被喚醒以前，是沒有真正的閱讀的。作為閱讀者，不能建起屬于自己的閱讀思維模型，一味依賴于別人給的標準答案，始終不是一名合格的讀書人。

治療厭讀癥，依然要從激發(fā)閱讀興趣、激活閱讀主動性做起，從建立閱讀自信做起。有了閱讀沖動，別的事才可開始。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09月20日第9版